
5月19日,一块写有“感谢志愿者”的木牌被竖在路中央的隔离带上。

5月19日,一名志愿者从汉旺镇一片废墟上走过。志愿者在灾民转移和安置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个志愿者正在北川帮忙运尸体。

5月16日,一支志愿者救援队携带药品,在严重毁坏的山坡上行进,准备进入汶川县三江乡
最危险的是经过仍在崩塌的区域,两人一组迅速通过,后面的人紧盯着山头上摇摇欲坠的石头,每当出现险情就大喊“别往上看,快跑快跑”。———小卢
你不背上去药品,他(灾民)一个小伤口就会蔓延成片,看起来就像一大片一大片的尸斑。
———不困和跑跑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众多志愿者从全国涌向灾区,一些有着专业技能的民间救援队也开始行动,这其中尤其以登山爱好者的努力最为艰辛和危险。他们穿越因为地震而封闭的山区,冒着滚石坍塌的危险,在被地震极大改变了的地形中艰难前行,于没有路的地方探出路来,深入一些“孤岛”村落,搜寻幸存者的信息,拯救和延续绝域中的生命。
一支登山队的争执
那些村民还在等着我们送食物和药品上去,我们不去,他们就得饿着。———远山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进山,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哥们儿的心意尽到了,不再陪你了。———小驴
绿野救援队发生了严重分歧。5月17日中午,20岁的队员巧巧坐在成都一家酒店外面的水泥墩上,表情悲愁。绿野救援队的三个队员在三楼一家洗浴中心洗澡,试图洗掉两日来的疲惫,准备下一次救援行动。巧巧身边,两对身着婚纱礼服的成都新人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婚礼,向道贺的亲友发送喜糖和香烟。
“为救120村民,死10个人值”
大雪、远山、小驴和斗志四名队员决定再次深入绵竹汉旺镇,将食品、水和药品送到灌滩村一组。那里还有120名村民在等待援助。
巧巧和其他队员竭力要阻止这次冒险的行动,在他们看来,有着多年登山经验的大雪等户外老手,不应该在明知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仍深入险地:前一天晚上,大雪等人刚从汉旺紧急退出,因为他们发现救灾的部队顾不上机械设施突然全部下撤。而此时在成都,有关青川、北川等地堰塞湖出现险情的说法已经不胫而走。
但大雪忘不了自己给120名村民所说的一句话:我们明天再来。作为此次绿野救援队的领队,他不可能不知道此行风险巨大,而且,从时间上来看,他们不得不走夜路。17日当晚,据天气预报,还将有一次强降雨。
“余震不断,又下了几次雨,这时候雨中夜行山路无疑是拿生命开玩笑。”年岁较大的队员波波坚决反对大雪的这次行动。
面对大家的反对,大雪阴沉着脸,不吭声。远山、小驴和斗志则惟大雪马首是瞻:如果大雪去,他们一定会去。事实上,在前一天晚上大雪等三人已经跟其他多年的好哥们儿发生了争执,后者劝他们不要再去冒险,救灾民的同时也要负起对自己家庭的责任,但大雪生硬地说:“就是死也要死在那里”,远山则说,如果能救出那120个村民,死10个人值。
巧巧实在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抱着男友山地哭起来。
“这就是一次死亡之旅”
下午两点,僵持和悲怆的气氛跟随着救援队一直来到大慈寺附近的成都红十字会门前。这里聚集着众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他们带着一腔热情而来,急着到一线去服务。但17日已经是地震过后的第6天,大部分没有专业技能的志愿者只能搬搬物资或是维持秩序,但这显然不是他们坐着飞机过来想要的。
灾区急需医护人员及有经验的退伍老兵,这些志愿者迅速被召集起来坐车而去。其他的志愿者发出不忿的报怨,有的干脆无聊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发送手机短信。
大雪等人忙活着去红会领取物资。绿野救援队的人坐在地上,山地表示,实在拦不下,他也去,在山下看着司机,如果发生意外,坚决不能让司机先开车走掉。“都是哥们儿”。队员们为大雪等人准备了四件一次性防化服。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领到物资要经过相关手续,太阳已经向西侧沉坠,“就是四点出发,到汉旺要三小时,到山脚下要40分钟,天黑时开始上山,四小时一个往返,最早夜里12点才能下来。”波波说,途中还要遇到大雨,这就是一次死亡之旅。
“那些村民还在等着我们送食物和药品上去,我们不去,他们就得饿着。”远山面无表情,他说话一贯有轻微的结巴。灌滩村处于深山老林,有9个村民组,其中几个已经全然被崩塌的山头深埋。政府和部队都还没有去到那里,绿野救援队去了那里的三个村民组。
大家心里都明白,大雪此次深入险地还有一个牵挂:在灌滩村中还有三个孩子无人照顾,一对兄妹跟着奶奶,一个男孩的父母也在地震中死去。“他想把三个孩子带出来,领养他们。”从种种情况分析,120名村民其实处于一种相当危险的境地。
“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将近4点时,小驴不再支持,这个戴副黑边眼镜、身为音乐经纪人的精瘦小伙子眼含泪水激愤地当众斥责大雪:“你爬过那么多年山,什么时候看到安排下午出发的?如果时间允许,我一定会跟你进山,但现在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进山,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哥们儿的心意尽到了,不再陪你了。”
另一个队友喊道:“非要把孩子抱出来,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大雪阴沉着脸,不说话。
这个时候,红十字会一位人员过来查问物资情况,他听说绿野救援队要去汉旺,当即提出警告,“去那里要当心”,红会人员已经从此处撤出。“另外,安县到北川之间是绝对不允许去的,什么原因我就不说了。如果你们靠近那里,我不能给你们发放物资。”大雪告诉他,他们要去的小村子离安县还有一定距离。
4点左右,大雪似乎被无法改变的时间说服了,表示只好明天一早出发。但不久情势陡转,他决定一个人带四个热血沸腾的年轻、毫无登山经验的志愿者去汉旺,并坐上红会的一辆面包车出发了。
大雪出发后,关闭了手机,不再理会队友们不停地拨打。“他这个太‘轴’了。”这支来自北京的民间救援队对他们的领队气恼而牵挂。
三支救援队的行动
登山者的任务是走遍深山中的受灾点,把灾民集中在一起,打好GPS点给政府和空军。———小卢过去这里是一座山峰,现在这个山峰完全倒塌了,打GPS点已经没有参考价值。———大雪
当绿野救援队的首批队员准备从北京飞往成都时,四川登山协会成员的小卢等人已经自发到都江堰救了一轮灾,但是这些显然不能发挥他的专长。15日,他听到汉旺附近急需有登山经验的人,他们14人迅速组成一支联合登山队赶赴汉旺。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绿野团队的大雪、远山和小驴。绿野救援队首批共来了5人,14日到达成都后,分成两组,一组去绵竹汉坪,另一组去了北川茶坪。
“汉旺营地的登山者有七八十人之多,还有医护之类其他的志愿者,”小卢说。他是成都一家公司的员工。这些登山爱好者分成数路向政府及部队力量尚不能到达的地方进发。
“那些石头专朝脑袋奔来”
登山者的任务并不是往山里背运物资,而是迅速以自己的专长走遍深山中的受灾点,“把灾民集中在一些,打好GPS(经纬坐标)点给政府和空军,可以把物资空投到这些部队一时之间难以到达的深山老林。”空军此前试图投放物资,因是高空“盲投”,投到了灾民捡不到的地方。
联合登山队的成员分编为两个小组,他们要到达的目的地是清平乡,上午9点,先开车10几公里,再徒步3公里,“徒步过程中不断经过滑坡、塌方地段,其实就是从崩毁的斜坡上走过,”小卢说。
这支队伍要面对余震中不断从头上滚落的碎石,“那些石头就像专朝你脑袋奔过来的。”最危险的是经过仍在崩塌的区域,两人一组迅速通过,后面的人紧盯着山头上摇摇欲坠的石头,每当出现险情就大喊“别往上看,快跑快跑”。
第一小组9人到清平后勘测地形后返回汉旺,他们将为此后直升机停机坪提供相关地点坐标。另一组5人继续向深山走,为空军提供GPS点。夜里1点,5人小组终于返回汉旺营地,队长受伤。据绿野救援队队员介绍,民间救援队还发生了人员死亡。
返回时他们甚至没给自己留水
这一天,当小卢们往清平行进时,绿野救援队的行进方向与他们完全相反。汽车经过40分钟行驶把他们放在了山脚下,三个一路攀顶,发现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打GPS点,“过去这里是一座山峰,现在这个山峰完全倒塌了,地形全变了,打点已经没有参考价值。”大雪说。
救援队经过两小时攀顶来到了灌滩村一组,发现这里死的人并不多,但灾民没吃没喝没药品。他们把人员集中,分发了所带食品和水。在返回时,他们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瓶水,这在情况瞬息万变的登山中是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
救援队发现一个老婆婆被棚子压住了,他们把她抬出来,转移到另一个没有全塌的棚子里。她的脚受了伤,远山给她包扎了一下。“如果没有人管她,她其实就是在那里待着等死。”远山神情黯然地说。在这里,大雪看到了那三个孩子。“小女孩才四五岁,很可爱。”远山说,这里部队进不来,如果我们不去送物资,他们就没法生活。
绿野救援队走了灌滩村的几个村民组,发现后几个村民组完全被崩塌的山体掩埋了。
跟随大雪一起上山的还有四个志愿者,他们留下来,为灾民分发食物和药品,“如果没有人分发,灾民们就会哄抢,有些人就得不到药品。”大雪说。
灌滩村的生活物资及药品就是靠绿野救援队三个人用肩背上去的。每次他们每个人可以背60斤左右。5月17日那天,救援队把物资背上去后,大雪说:明天我们还会来的。
觉出凶险从汉旺狂奔到绵竹
在下撤过程中,他们发现部队从汉旺忽然撤走了,甚至没有带上设施。救援队感到大事不好,也跟着迅速撤下来,“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将要发生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撤下来。”远山说。在下撤过程中,他们看到另一支民间救援队“老兵连”51人还在往上走。
老兵连51人中有9名女性,他们继续上行,却发现营地已经撤得干干净净。退伍军人们迅速判断一定有重大凶险将要发生,马上下撤。“全是跑下来的,从汉旺一直跑到绵竹,把背包都扔了。”老兵连一位负责人说,他们终于在凌晨4点安全回到成都。
5月17日,绿野救援队与老兵连又在成都红十字会门前重逢,两个团队彼此平安,双方都放下心来。老兵连的两位成员因请假到期返回,他们一个来自辽宁一个来自山东。
来回18个小时背送物资
15到17日,绿野救援队首批成员中的另外两名,不困和跑跑,一直在重灾区茶坪为深山老林中的受灾群众背送物资。“我们从茶坪营地出发,到达目的地一来一回要走18个小时,回来后睡两个小时,再背东西上去。”不困说。在其中一段路上,还要用到绳子进行攀爬。
茶坪区域在地震中发生了“两山关门”,“两座山挤在一起,完全把村子给埋在下面了。”不困说,“我们去的那村子人死了一半,村领导把能找到的豆子收集起来,每天每人分一小把豆子吃。但是部队现在根本进不去,物资送不进去。”
不困和跑跑的努力对于灾民的需求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但他们别无选择。“你不背上去药品,他一个小伤口就会蔓延成片,看起来就像一大片一大片的尸斑。”
两个人背了头孢类抗菌素胶囊到村里,还有盐和榨菜。“都是死沉死沉的东西,妈的累得要死。”不困笑着,他的风趣和诙谐常常逗得营地其他的志愿者笑个不停。
17日,绿野救援队第二批成员到达成都。
一个运输队的诞生
一夜过去,没有大雪的任何消息。大家一方面担心大雪的安危,同时担心的是,如果大雪把那三个孩子带下来怎么办,18日已经是震灾后的第7天,加上又是下雨又是高温天气,大家都明白这一阶段最可怕的是什么。
登山队变成运输大队
绿野救援队没闲着,他们来到成都红十字会,为灾区送物资。“红十字会接收了大量的外地捐助物资,但他们可能没有足够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把物资分发到灾民手中,”一位志愿者表示,志愿者将使物资分流的速度加快。
巧巧显示了一个女孩子充分的协调能力,她从红十字会门前找到了4名来自河北廊坊的青年志愿者,又从拥有私家车的志愿者中找到了两辆四吨装货车及四辆小车。四辆小车的车主都是朋友,他们这几天已经多次送志愿者去都江堰等地。
绿野团队分成了两批,押运物资进入灾区,一路到安县秀水镇附近,一路到北川附近。
被拦在一个灾民安置点
巧巧的车队行至安县附近时,被另外两名志愿者拦住了,这两名成都来的志愿者请她到一个灾民安置点看看,说那里缺吃的。他们来到一座厂里,这里安置着从茶坪等地过来的400余名灾民。灾民们围着巧巧说,他们一天只能分到一包饼干和一瓶水,希望她能帮帮他们。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厂房的一角还安置着一位老年女性肺结核病人。她问为什么不赶紧把老人送到医院。灾民们说,送了,但是医院不收,说不是因灾致病。
一位当地人在厂房外向灾民卖盒饭,5元钱一个,但是菜汤任喝。灾民们都来舀菜汤喝。几个小孩拿着碗围在快餐摊的白米饭前不舍得走开,一位志愿者买了20个盒饭送给他们。
巧巧给一对双胞胎拍照,两个孩子天真地对着镜头,她们的妈妈赶紧关照说:笑得好看点。巧巧怕眼泪下来了。
北川附近存在着危险,跑跑和不困拒绝巧巧一起去那里。他们的的大货车没有停,把巧巧和其他志愿者甩在路边。
巧巧到了北川小坝,这里安置着大量灾民。此处医疗点的医生来自成都,他们告诉巧巧,很多药品已经用完,但是后方供应跟不上。说话间,一位老太太来要膏药,说自己肋骨一直疼。医生无奈地表示膏药已经发完了。巧巧登记了这里缺药的品种说明天就给医疗点送一批药来。
直接进入受灾村落分发物资
这天晚上,有坏消息,政府公告19日到20日有余震。绿野救援队扎营的公园里一下子涌入了大量市民。也有好消息,大雪终于回来了,他并没有将那三个孩子带下来,这让大家松了口气。他在汉旺又建立了一个医疗点,有两名志愿者医护人员在那里服务,其中一位护士专门辞去了私人诊所的工作到汉旺工作。
跑跑和不困12点左右才回到营地,他们觉得把物资直接卸在政府的安置点分流速度太慢,所以事先联系了6个受灾村落,直接把药品和食物送到村边。他们将货卸在路边,向村民示意后即开车离开,由村民自行将物资搬走。
绿野救援队营地边上聚集了一些志愿者,其中一对是来自福建的母女二人,她们筹备了一笔救灾款和物资,但她们犹豫这些东西是交给红会还是直接交予灾民。
绿野救援队“一分为二”
昨天,巧巧跟成都的一家眼科医院取得了联系,请他们为小坝医疗点准备紧缺药品。昨日下午,她与医院的医生一起将药品送到了小坝。她还又去安县附近那个灾民安置点看了一下,令她欣慰的是,政府昨日起增加了食物供应量。
绿野救援队现在“一分为二”了,虽然是最好的朋友,却各有各的方向。大雪、远山和小驴去了江油援助,甚至没有告诉其他人去那里具体做什么。救援队其他人则也有了新任务,他们一个人包了一个村落,负责联系这个村子今后一段时间的食物和药品,同时他们还要组织一批棚布,因为小麦就要成熟了,村民们收割后没有地方存放粮食,要用这些棚布覆盖。